浅论心理咨询的科学化——《心理咨询与治疗中的神经科学(原著第二版)》推荐序
李孟潮
精神科医师,心理学博士,个人执业咨询师
科学在很多人眼中,就像炼金术士心中的哲人石,在幽暗中闪烁着墨绿的神秘之光,是生存的核心,心智的焦点,不朽的信仰。
科学当然也是不少心理咨询师的职业理想。他们对科学产生了如下心理需求:被科学看见、被科学欣赏、被科学承认、被科学纳入、被科学肯定,从而变得像科学一样理想和高尚,最终成为科学永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弗洛伊德本人就对“科学”充满了渴求和依恋,为了让精神分析被承认为一门科学,他不断地和宗教划清界限。虽然他自己在早期就是催眠疗法的践行者,但是因为催眠起源于宗教仪式,所以他总是强调精神分析和催眠的微小差异;并对自己的爱徒荣格醉心宗教的行为痛心疾首。
这种“科学崇拜”广泛存在于从19世纪中后期到20世纪初的欧洲知识分子阶层。之后,科学和政治“混搭”的革命激情之风也吹到了美国。美国的心理学家也期望把心理学建构成科学的分支。
但当时的心理学家在大学里面的“英雄座次”离物理学家很远,中间还隔着化学家、医学家和哲学家,等等。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出于为退伍老兵提供治疗和维护社会稳定的需要,美国对心理治疗进行了大幅度投资和基础建设,使临床心理学作为实用学科的地位得到快速提升。在大规模投资的拉动下,美国一众心理学院改名为“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日以继夜地研究认知心理学。临床心理学家当然也不能闲着,反正院系里的磁共振成像仪闲着也是闲着,趁着认知心理学的同行下班,不如也赶快安排上几个实验,发一点论文。
如今,各国的心理咨询师写作了大量以神经科学为名的书籍,这股科学大潮当然既打湿了我作为“心理咨询青年”的自尊之鞋,也给我作为中老年人日渐稀疏的自恋来了个醍醐灌顶。七八年前,郭道寰老师找我商量,要翻译一套有关心理治疗与神经科学发展前沿的丛书,我们搜索后居然找出了30多本这方面的书。让人非常高兴的是,这套书中的第一本——《心理咨询与治疗中的神经科学:整合心智与脑的科学(原著第二版)》——终于要出版了。和其他30多本书相比,本书的特色和优势在于它非常基础、非常整合、非常实用。下面详细说说这三个“非常”。
第一,非常基础。它介绍了神经科学的基础内容,有些内容让我依稀回忆起30年前在医学院学习的神经内科知识。它们的确是神经科学的基础知识,但我们也不能假设,全国130万心理咨询师都学习过这些内容。的确有必要借此复习一下。当然,这本书也概括了从20世纪90年代到如今,神经科学中有关心理治疗的研究,这一点从每章后面那一连串长长的参考文献就可以看出。
第二,非常整合。作者意图使用神经科学来整合心理治疗的各大流派。在我们的美国同行中,主流的观点还是使用共同因素和特异因素模型来整合数百种心理治疗。这是从疗效上来说的,它背后的认识论是实用主义只以疗效论英雄。但是要从底层改造各个流派的心理病理学理论,神经科学的确是一个选择,它的认识论大部分还是逻辑实证主义的。我们在本书中看到,在把各个流派的传统术语转换为神经科学术语后,的确整齐划一了很多,而且神经科学也许可以成为一种疗效指标。
第三,非常实用。作者不单单用神经科学的术语整合了各种传统理论,他还配上了具体的对话,让人们了解如何使用这些术语进行心理教育,表达支持和共情。从这一点来看,这本书不仅仅是入门书,它还适用于已经专精于某一理论流派术语的咨询师。比如,精神分析流派的治疗师要向来访者介绍潜意识和无意识,但若来访者才看了一些所谓科普视频,认为弗洛伊德错了,精神分析是伪科学,就难免出现众多难以推进治疗工作的阻抗。但是把潜意识和意识这套术语改成内隐记忆和外显记忆,精神分析的旧酒,被装进了神经科学的新瓶,马上就焕然一新了。
考虑到本书的大多数读者都是心理咨询师和相关专业研究生。我觉得有必要从防御机制的角度,讨论一下科学对心理咨询师的积极作用和消极作用。
科学的自我理想是理性思考的科学家,它的禁忌当然就是迷信权威、不假思索的愚昧者。它的防御机制是以理智化和升华为主的一整套防御机制。我们可以把这套防御机制结构命名为“科学化”。作为咨询师,我们应该遵循对防御机制进行工作的三部曲:识别防御—分析利弊—用好防御。这样方能组织安排心理咨询的科学化部分,其好处有四个方面。
第一,它可以防御非确定性,给治疗师和来访者一种心理暗示,即这是确定有效的、经科学验证的心理咨询,从而提升了咨询师和来访者努力按照科学治疗手册工作的确信感。通过皮格马利翁效应,最终往往能形成自我实现的预言。
第二,它可以提升咨询师和来访者的理性功能,尤其和认知行为疗法是绝配。这种以理性化为核心应对方式的疗法和语言,对于沉浸在情绪苦海中不可自拔的个案来说是莫大的福音、莫大的救赎。它尤其可以减少病耻感,促进家庭和谐。把疾病当作神经心理障碍进行心理教育,会让有些来访者产生这样的领悟:“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脑功能出问题了,不是我自己愚蠢无能,不是我的道德底线有问题,也不是我童年时的父母太过邪恶”。这样一来,他就不太容易自卑自责,也不太容易怨天怨地怨父母。
第三,它可以增加心理咨询师的归属感、主流感,克服职业自卑。我们看到,弗洛伊德的后人——美国的精神分析师也开始试图通过神经科学一统江湖,不但把神经科学当作基础理论,甚至尝试把磁共振成像这种脑影像学工具当作疗效指标。我们本来以为荣格的后人大概会遵循祖师爷的训导,坚持自己的核心是灵魂、巫术与宗教,但实际情况是,荣格派也有人开始悄悄地走向了神经科学。
第四,它可以带来真正的、现实的利益。对于私人执业的心理咨询师来说,这有助于宣传自己的形象,增加“科学范儿”;对于公立机构的咨询师来说,这有助于申请科研基金,和整个医院及大学的认识论比较匹配。
但是,也要警惕心理咨询一味地科学化会带来的一些问题。
第一,把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内容界定为科学,本身是不够“科学”的,因为心理咨询本身涉及医学、科学、哲学、艺术、宗教、政治等方面,是多学科综合的产物。心理咨询的很多内容是没有办法固定其规律的,甚至没有办法用“真假”来判断。如果一个不够“科学”的东西大力宣传自己特别科学,反而会让人怀疑它是“伪科学”。就像一款药物,过于用力地宣传它的疗效,恰恰会让人怀疑这位商家在卖假药。
第二,有一大部分心理咨询的问题并不属于科学研究的范畴,也不是科学可以提供答案的。比如,爱情关系中的婚外情和无性婚姻。比如,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些问题有无数种答案,有众多的选择,没有任何一个可被证明为真,也没有任何一个可被证伪。我们没有办法秉承科学的精神来做随机对照实验。
正如鲍曼在《最后的阻抗——科学这个概念作为对精神分析的防御抵抗》(The Last Resistance: The Concept of Science as a Defense against Psychoanalysis)一书的书名中提示的,精神分析吊诡的命运就像电影《美国丽人》(American Beauty)和《革命之路》(Revolutionary Road)中所展示的,男人在追求到梦寐以求的女人之后却发现,这个千辛万苦追到手的老婆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弗洛伊德奋斗终身,就是在追求精神分析能够跻身科学的朝堂。结果,人们正以科学的名义拒绝精神分析,反对精神分析,对精神分析展开 “猎巫行动”。
说到底,还是精神分析师在下丘脑一念无明,动则化象如雷;于前额叶一劫晦昧,滞而成境似云;从而躯体记忆和情绪记忆于天造草昧中盈满交作,相续流传;在建构自体的自传记忆与客体的情境记忆间奔波建侯。让我们祝愿神经科学可以帮助今天的咨询师就路还家,经纶人生,从自新新人,走向助人自助和自利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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